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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美術館協力網絡的再想像：以新美館館校計畫為例

文／孫以臻
圖片提供／孫以臻、新北市美術館

2024年新美館館校計畫「拇指世代」復興國小課程記錄照
圖片來源：新北市美術館 攝影：許𦱀倩

地方美術館籌備處的挑戰與轉機

近15年間，地方美術館如雨後春筍般相繼成立，堪稱一個「地方美術館時代」的到來。一般而言，地方美術館成立之初，各方面的條件、基礎都尚不如大型館舍充裕，但往往被期待保有美術館學的傳統架構，不僅要保持與主流藝術社群的對話，更要回應地方人士的需求，肩負推動地方藝文、甚至連結國際的使命。顯然它要面對和克服的挑戰，是更為多上許多。1然而，在目前臺灣可見的案例中，地方美術館為了替正式開館做足準備，往往在資源相對匱乏及體質尚未健全的籌備階段，便展開了它們的美術館實踐，像是教育推廣、展覽、實驗教育計畫等。

基於此，本文將嘗試在地方美術館的特殊處境中，以筆者先後於2021至2024年之間，不同程度參與新北市美術館（後簡稱新美館）館校計畫的所思所感，提出觀察。上述這段期間，新美館雖處在籌備處的階段，合作往來偶爾有「過渡期」之感（如承辦人員流動、專案定位尚未完全確立），但卻不至於感到籌備團隊在文化能量或人力資源上的嚴重匱乏感。反之，筆者曾深刻地在這之中察覺一種民間單位與公立美術館之間的協作關係，2所共同達成的「公私協力治理」模式。此一模式雖然在國內外學界的定義仍有所分歧，本文將主要參考詹鎮榮的解釋，以「公私協力治理」來描述公、私部門對於行政業務執行之中的責任分擔模式。3本文將公、私部門的協力治理局限於透過「政府採購法」的勞務委託，組成為特定計畫而成立的公私部門並進的工作小組，以輔助美術館在籌備期間的過渡狀態，仍能完善行使其美術館實踐。

新美館的籌備與公私協力治理

新北市是臺灣人口最多的城市，有著大量從臺灣各地以及東南亞國家遷移至此的移民；自然風景有山有海，同樣豐富多元，與人文條件共同造就了既幅員廣大又因各種因素交會而複雜地難以被輕易看透的城市特色。2007年10月，自新北市升格為直轄市後，新美館籌建計畫的具體倡議就已被提出，並在2018年11月，完成新美館館舍的興建工程發包作業，同年年底正式動土開工。數年後的2023年4月起，隨著三檔展覽的共同開幕，美術館先行開放第一期戶外園區、圓頂藝術空間等部份場域。同年6月至7月，新北市文化局亦於新美館園區舉辦2023新北城藝術節「新生地New Art Land」，與位在鶯歌的鶯歌陶瓷博物館連動響應。目前本館仍尚未正式開幕的新美館，從硬體到軟體都歷經漫長的籌備階段，無不反映了成立一座美術館背後龐大的籌備工作。

2019至2020年間新美館館校計畫的第一年計畫「看得見看不見的美術課」，便是委託樹火紀念紙文化基金會執行，並且在國教輔導團以及新北市各校的協力之下，由五位藝術家及逾70位教師共同完成九組教案。由於新美館成立之初，尚未建立正式組織員額推動相關業務，在所有職員皆是兼任的情狀下，4借助民間單位之力，著實補足了美術館在各方面相對吃緊的現實條件。而此一模式，自2020至2021年起，便連續兩年委託害喜影音綜藝有限公司執行館校計畫，該單位在與館方承辦人員充分討論後，在美術館、學校教師以及藝術家之間，擔負各式媒合、溝通、教案執行與行政庶務等繁雜而綿密的工作。兩年間共與四十餘所新北市學校合作，協力完成32組教案，合作藝術家共43位，參與教師每年皆超過70位。計畫成果斐然，為新美館館校計畫在新北市奠定了一定程度的關係網絡。

筆者因此思考，若以新美館館校合作計畫為例，這樣的協作模型是否又一次為我們在地方美術館的時代創造了不同以往的契機，只待我們道出並釐清細節，以利在此基礎上繼續前行。

新美館將2019年起累積館校計畫教案成果發佈於官網，以期計畫成果成為開放給教育社群使用的公共資源 圖片來源：截圖自新北市美術館官網

轉機中的蛛絲馬跡

在2023年新美館第一期戶外園區和圓頂藝術空間等部分場域開放前，筆者曾於2022年受美術館之邀，策畫過往三年館校計畫的成果展「新美館館校計畫－三角關係」。5美術館邀請客座策展人的用意包括透過與館校計畫保有一定距離的客座策展人，以局外人的角度為該計畫重新梳理其發展脈絡並提出新觀點。然而，正因為是保有距離的局外人，這檔委外策畫的展覽，事實上是亟需仰賴抽絲剝繭地檢視和爬梳過往留下的種種「實踐痕跡」，才有可能付諸策展實踐的。

這些痕跡包括（一）正式與非正式的檔案，例如無數在會議或課程中，藝術家及各校教師使用的投影片，乃至正式或隨意拍攝的照片及影片、課程結束後幾經修改優化的教案表格等。這些資料大多儲存於委任單位（而非美術館本身）的工作檔案庫之中；（二）停留在參與計畫的個人身上，那些對於整體計畫的感受與記憶，像是印象中藝術家和美術老師的關係如何？課堂中同學們的反應如何？氛圍如何？甚至是在如此強調跨單位協作的計畫中，各單位的工作人員各自扮演了什麼關鍵角色等記憶；（三）長時間相處與協作所累積的友好關係。最明顯的像是該展經由美術老師的協助，在美術教室櫥櫃中尋回兩、三年前，同學們於館校計畫的課程中完成的作品，並慷慨地供展覽團隊使用。或者是埋藏在藝術家、美術老師爽快答應接受訪談影片拍攝背後，那些對於館校計畫整體的信任感等。

2023年「新美館館校計畫：三角關係」展覽開幕前夕，來自害喜影音綜藝有限公司的工作夥伴正在測試展場的互動裝置 照片來源：孫以臻

當筆者與當年的展覽承辦單位（害喜影音綜藝有限公司）一邊尋找、搜集這些蛛絲馬跡，才忽然發覺，在上述公私協作模型之下，來自不同單位的參與者們正如同菌絲一般，在一個點、一個點接續相連後，慢慢勾起了大片的網絡。如果我們接受，為了在有機生長過的事物之中梳理出脈絡，以供建立觀點與規劃未來之用，這些或大或小的痕跡都至關重要，便可以明白上述這些痕跡不只對該次成果展的策展實踐至關重要，長遠而言，對於一座致力於不斷推進實驗性計畫的美術館也是同理。然而，在美術館籌備階段由於建設中的組織、人員的變動等因素，上述這些實踐痕跡實際上相當難被穩固、完整地保留下來。反之，在工作過程中筆者省思，若不是恰好在此過渡階段，在美術館委外執行特定任務的同時，一併將一部分的檔案、記憶和經驗，以一種更加分散的途徑給外部化了，一切是否還能如此順利進行？

此外，同樣不能忽略的是，當地方美術館越是看重自身與在地的關係，便越需要在每一次正式與非正式的來往中照料各種「新關係」，筆者間接在策展的準備工作中也明確地感覺到，美術館館員、外部單位或個人在這段過程中著實共同承擔了支撐起一座地方美術館所需的大量人力資源與情感能量。因為，越是長遠而穩固的連結，在彼此都相互陌生的階段，往往越是需要細膩地投注大量的時間與心神，予以對待新生兒一般的照料。若非來自公私單位的綿密協力，每年動輒近百人參與其中的館校計畫，想必將是一件十分難以達成的任務。

2023年「新美館館校計畫：三角關係」展覽開幕前夕，新美館館員在展場一起為隔日開幕做準備。該館員於本文撰寫之際已從新美館離職 照片提供：孫以臻

持續向外牽動的行動者網絡

緊接著在2024年，當新美館毫不意外地繼續推進下一年度的館校計畫「拇指世代」，筆者收到新的委託任務——擔任研究觀察員。2024年館方改變了與委任單位的合作模式，受委託的自牧文化事業有限公司不僅將執行製作館校計畫，亦邀請兩位客座策展人（蔡家榛及李佳霖）為計畫挑選藝術家、共同開發教案與授課，並預計於2025年在全新開幕的美術館內呈現同名展覽「拇指世代」（暫定）。在計畫進行中，館方期望透過研究觀察員，針對計畫的階段性發展，以文字書寫留下紀錄或觀點。無論是與兩位客座策展人的交流或參與共備會議，都令筆者發覺，原來自己在數年後也將成為儲存各種實踐痕跡的節點之一，也因此得以再次參與在地方美術館的行動者網絡之中。這種以地方美術館為圓心向外不斷「委外任務」並建立新節點的網絡，隨著圓心處的穩定存在並持續推進其美術館的使命，勢必將一再捲進留有「實踐痕跡」的行動者，使這張網結得越發廣闊，並因其行動者的組成而保有來自公私各方或美術館內外的張力。

雖然上述經驗在時間及場域的跨度上都十分有限，但每當筆者因為展覽或活動進出新美館時，總會不禁思考著：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重新理解、甚至重新想像一座地方美術館與其周邊社群的關係的方法呢？透過釐清臺灣新一波的美術館時代中，美術館因應其現實處境以及整體藝文生態趨勢而建立的協作模型，以及它們是如何共同構築與在地社群之間的關係網絡，這些細小而特別容易被忽略的過程與關係，也許將有助於我們獲致一種接近分散式治理模型的地方美術館時代藍圖。

2024年春天，由「拇指世代」策展團隊主持會議，與藝術家、美術老師以及包含承辦人員的三位新美館館員，共同討論教案開發進度及需求 圖片來源：孫以臻

1. 張馨之，《地方美術館之協力治理與實踐：新竹市美術館個案研究》，國立臺灣藝術大學美術學系當代視覺文化博士班博士論文，2024。

2. 新北市美術館行政法人於2024年8月23日成立，並舉行第一屆第一次董監事聯席會議。

3. 詹鎮榮，《公私協力與行政合作法》，臺北市：新學林，2014。

4. 于玟，《美術館、藝術家與學校三方合作美術館教育之個案研究－以新北市美術館籌備處《109年度藝術STEAM教案開發暨推廣計畫》為例》，國立臺北教育大學藝術與造形設計學系碩士論文，2022。

5. 該展於2023年11月11日至12月29日展出於新北市美術館-圓頂藝術空間。

作者

孫以臻。獨立策展人。國立臺灣大學生命科學系學士、國立臺北藝術大學藝術跨域研究所碩士，主修文化生產與策展。2023年起於國立清華大學藝術學院兼任講師。近年關注議題，包含科學與藝術的協作方法、藝術家老師及去機構化的社群。曾進行研究計畫「藝術家老師在台灣」（2022），近三年策劃展覽包含「共識覺」（臺北當代藝術館，2022）、「新美館館校計畫：三角關係」（新北市美術館圓頂藝術空間，2023），並參與「nutjaivililj 以後的以後」（臺灣原住民族文化園區文物陳列館常設展，2024）策展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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